赤红的眼睛,是怪物的证据。
无名的,又或者说,在信息流通尚不发达的情况下,在不同的地方被冠以不同称谓的大陆上,有着这样的传言。
人,是什么呢?
自己的眼睛,又是什么呢?
有了这样的眼睛,自己就不是人了吗?
就连这样的问题,女孩也不想思考了。
是这样的问题对这样小的孩子而言太艰涩了吗?
是这样的问题对这样小的孩子显得太严酷了吗?
还是说,女孩从来就不曾拥有思考这样问题的台阶,
不曾理解自己与那些样貌类似的生物是同类,
只是因为待遇的不同直接地将自己视为异类——这样的想法,未免太过想当然。
一开始的时候,或许是那样。但是,已经十岁的孩子,就算没有人直接告诉她,也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学习明白了——自己被虐待着、迫害着、折磨着。自称为人类的生物,憎恶着自己,害怕着自己,同时又奇怪地在自己的身上期许着得到快乐和满足……
自己是不是人类呢?她不是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。如若去问身边的人类,他们一定会这样说吧“开什么玩笑,你这个怪物。”——手脚被拷上与瘦削的身躯不成比例的枷锁,手腕和脚踝被它们磨出了难看的硬茧与伤疤的女孩这样想。
况且,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并不太重要。因为,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类,都是敌人!
大陆之上,有一个临近海边,遥远的,遥远的村庄。
究竟有多么遥远?
虽然不清楚那里的人们知不知道索塞,但是,起码索塞并没有人知道那个村庄。
“是一个女孩。”
离现在有些久远的某一天,村中一对年轻夫妇的家中,诞下了一名女婴。
女婴呱呱哭泣,父亲兴奋而有些手足无措,母亲喘息着缓解疼痛,但心底流淌着幸福……
一般而言应该是这样的故事,
但,
年轻的父亲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,刚刚剪断了脐带,诞生于世上的小生命。
同样是手足无措,却并不再是因为兴奋和喜悦,而是不知道要如何接受眼前的现实。
男子眯起了灰黑色的眼睛,像是不愿承认这样的结果,想要详细地确认,想要看清楚那只不过是出产时带出的血液沾到了脸上……
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,女婴的眼眸中,绽放着仿佛滴着血的艳红。
“哇啊啊啊啊啊啊!”上了年纪的产婆发出有些凄厉而诡异的叫喊声,像是要和婴儿的啼哭比较声音的大小。“怪物!怪物啊啊啊啊啊!这孩子!这孩子!这孩子!是被诅咒的……”大概是喊叫着这样的内容,实际上因为声音过于扭曲而难以辨别,产婆疯了似的闯出了茅草为顶的小屋,仿佛继续待在屋子中自己也会沾染上“不祥”。
于是,小屋中只剩下了一家三人,只剩下了婴儿有些扰人的大哭声,在没有太多其它声源的屋中,这样的声音显得吵闹而难以无视。在年轻的父亲听来,这哭声是来自地狱的魔咒,是对一家人,自己与妻子的诅咒。
“亲爱的……到底……我们的孩子……怎么了么?”刚刚产下女婴的母亲身体还很虚弱,说起话来不时停顿喘息,声音中带着某种的颤抖。但是,这真的是因为身体状况?还是因为,母亲的从产婆的话语中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不安。
“她……她的眼睛,是红色的。”终于下定决心的父亲,道出了真相。
“这,这不可能……你骗我,你在骗我!” 分明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可能在这种时候,这种问题上欺骗自己,但人类有时就是会有着这种任性。
然而,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坐起的女子,看到的只是将自己心中渺茫的一厢情愿击碎的绝望 。难以承受这样事实的她,用双手疯狂地抓握住自己的头部,发出让听者都感到不适的悲号。
男子站在一旁,攥紧自己的双拳,不长的指甲近乎陷进皮肉之中,垂头沉默着。
终于,
“呐,现在村里的大家肯定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。在大家都拥到家里非难我们之前,只能由我们自己解决了……”目光闪烁着,犹豫地抓向了将自己的孩子带来世上的剪刀。
“不!不要!你不能这样做!这是我们的孩子啊!我的孩子啊!”不顾身体的虚弱,妻子歇斯底里地反对着丈夫的可怕想法。
“她不是我们的孩子!”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“你看看她的眼睛!那不是人类的眼睛!那不是人类的孩子!那是怪物!是怪物啊!”她的话语不知为何更加刺激了他的情绪,一时的激愤将之前的犹豫一扫而空,
男子、丈夫、父亲,“果决”地抓起了大而锋锐的剪刀。
尖端朝下,朝着自己的孩子凿去。
“不!”女子、妻子、母亲发出了绝望的喊叫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”
血水飞溅,吓人的艳红色涂抹了世界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!手!手!我的手!我的手!”传来男子吃痛的大叫。
实际上,并没有人看清那一幕。
剪刀凿下的速度算不上特别快,但怎么也不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以抵抗的样子。
但,
女婴的右眼中闪射出了妖异的红光。
金属制的剪刀在一瞬间被难以想象的力量搅碎,撕裂成微小的薄片,刺入了,割裂了,破开了,尚未察觉到这一切的男子的手。
并不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的母亲,在那一幕过后也深切地感受到了——自己的孩子,或许真的并不能被称为人类。
如男子所想一样,当他还在拼命抑制着受伤的疼痛时,村里便有其他的人涌入了他的家中。且不提怎么为他治疗手上的伤势,从屋内到屋外,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地聚集到了二人的小屋,只不过将消息散出去的产婆没有再出现,或许是认为与那样的孩子待在一起是一种凶恶的事情。
承受着村人聒噪的议论与由大喜到大悲的骤变,实在难以想象与描述,夫妻二人的心情。姑且有着算是善良的妇女们抚慰着虚弱至极却依旧哭泣着的女子,而男子静静坐在吵闹且躁动的人墙深处,深重地沉默着。是在进行着深沉的思考,还是单纯愣愣地发着呆,什么也不愿去想,假装眼前的状况并没有发生,这样的事情并不清楚。
不知什么时候,村长来到了;又不知道什么时候,神官也来到了。
神官说,赤红的眼睛,是怪物的证据。
人们想,赤红的眼睛,是怪物的证据。
村长说,这是恶魔的子嗣,应当诛杀。
人们想,这是恶魔的子嗣,应当诛杀。
村长说,动手。
人们想,动手。
有的人拿起了称不上真正武器的凶具,击向了并不明白状况,依旧在哭累了与哭泣间交替的女婴。
不大的小屋,再次点染上了鲜红的液滴与腥臊的气息,男性的痛呼声,压盖了婴儿不时的啼哭。
不论是谁,不论是拿着怎样的“武器”,那些击向女婴的凶刃,无一不被村人们不能理解的力量粗暴地撕裂成碎片。
没有人再敢上前。
神官说,这是恶魔的子嗣。
人们想,这是恶魔的子嗣。
神官说,杀掉恶魔的子嗣,会受到来自恶魔的诅咒。
人们想,杀掉恶魔的子嗣,会受到来自恶魔的诅咒。
神官说,暂且不要再尝试害她的性命。
人们想,暂且不要再害她性命。
村长说,将她拘禁起来,只要让她能活下去就行。
人们将女婴拘禁起来,只提供她生存最低需求的食品与物品。
后来,后来的后来,后来的后来的后来,
时不时地,人们尝试用别的方法伤害女婴和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婴儿的她,但是无一例外,全部失败了。
那是不清楚年份的某一年,已经不再是婴儿的她,被村里的众人捆在了长长的木杆上。女孩没有过多地挣扎,多年过去,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束缚的姿态。
或许是庆祝新年的一部分,歌赞神明,作势对抗、驱逐恶魔的节日。
她,自然是“恶魔”的代表。
游行的时间是晚上,连串的火把却将黑夜簇得宛若半个白天。红黄交映的光芒在人们的手中闪耀,散发着难以无视的热量。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火光,人们的面庞上焕着淡淡的红晕。
汹涌、圣洁、明丽的火炎相拥着,盘旋着燃上高天,像是焚烧着黑暗的苍穹——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过夸张,而且不切实际。但是在一些村人浅浅的内心中,想必有着这样的想象。想象着手中的火把,是神明的烈焰,可以驱散邪秽,逐去黑暗。
平日间怯懦、维诺的人们,往往有着能将大家的力量视作自己的力量,将熊熊的火炎视作自己的依仗的能力。
队伍打头的数人擎着长得夸张木杆,木杆接近尽头的地方用绳子绑缚着“恶魔的子嗣”,让人惊异他们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。
令人惊异的力量吗?如是可笑。
后面跟着穿戴正式的村长与神官,村长表情庄重肃穆,而神官则在一路上一直絮絮着听不分明且听不明白的言语。
是乞求着光明、安泰的咒语、经文吗?哈哈,或许吧。即使是胡说八道的信口哼哼,咒语也一定已经施加到了村里的众人心中了罢?实话实说,神官大人就是有着这样厉害的能力,而人之所需也并不是什么切实存在的东西。
绵长的队伍经过了漫长的巡礼路线,最终到达村子中央形似祭坛的地方。村长和神官带头停下脚步,剩下的人们也像是十分熟练地逐渐扩散,层层围绕起来。
祭坛是近圆形,人们也围绕成了略微不规则的“圆形”。圆是十分神秘而美丽的图形,难道不是吗?
祭坛的中央,堆叠着不知何时已经摆放好了的柴堆。壮汉将长木棍靠上了事先搭建好了的木架,稍微摆弄了几下角度和位置,确保它稳固不会捣塌下来。
至于神官又严肃地念叨了什么,村长又对村人们说了些什么,这些事情无关紧要,不提也罢。女孩无所凭依,无所依靠,甚至脱离了脚下所踩的大地,就这样孤身于半空之中。说到底,年纪尚小的她,就算已经习惯了被无情、粗暴地对待,像这样被高高吊在空中,还是第一次,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和不安。
但是,哭喊,求助?这样的事情她早已放弃了。
没有人会来拯救自己。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常识的一部分。
怀着有些淡漠的心情,望着下方不知为何聚集起来的人群。不过不可能是什么好事,她这样想,事实也是如此。
村长说,点火吧。
人们想,点火吧。
村长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祭坛中的柴堆。
人们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祭坛中的柴堆。
一个接着一个,
一个接着一个,
将自己的火炎融汇入大家的火炎。
虽说没能因为火焰的汇集就升上更高的温度,但赤红的火焰攀着柴堆向上奔腾还是一种颇为壮观景象。
村长看着面前腾起的火焰,内心中冉起一股莫名的豪迈。
人们看着面前腾起的火焰,内心中冉起一股莫名的“豪迈”。
火光的照映下,人们的面庞通红,像是陷入了某种奇妙的高潮。
嗯,某种,奇妙的高潮。
火光,将黑色的眼睛被染成了赤红。
神官向柴堆上浇上了奇异的液体。
人们向柴堆上浇上了奇异的液体。
火焰像受到了突然刺激的河豚,瞬间膨胀了起来,比之先前的汹涌模样更加大上了几倍,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张牙舞爪的姿态。
像是要贯彻天地的间隔,这样说太过夸张,但委实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象。起码,在村人们看来,这与神火无异,这是神火无疑。雄壮的火炎在一时之间像是不知疲倦般招展着身姿,不断尝试着向更高的高处跃进,最高的时候,近乎触到了木棍的上端。
位于木棍顶端的少女,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下方鼓动而来的燥热的空气,一开始似乎还在接受的范围内,一段时间后便已经到了需要艰难忍耐的程度。
就算是面对这样的情景,少女的心中依旧毫无动摇——这样的说法,显然不切实际。但是,纵令动摇,又能如何?少女对于改变自己的境况完全无能为力,会对她伸出援手的对象,世界上也并不存在。
少女赤红的双瞳中,倒映着赤红的烈焰;赤红的火光中,人们向上扬起,泛着红光的面庞;还有的剧烈的燃烧中焚毁殆尽的,残忍的世界。
“父亲”抬起头来,看着靠在高耸的木架之上,被神明的圣焱炙烤的恶魔。
“母亲”抬起头来,看着被绑在挺立的木棍上,被上苍的天火灼烧的恶魔。
想着,啊,这样好多了。这样的孩子,也能给村里帮上忙了。产下这样的孩子,终于不是单纯的罪孽了。
脱离出来的木屑被热风卷起,带着斑斑的火星,一边被烧得焦黑一边向着天空飘荡。
简直像是,向着苍穹款款坠落的,绯色的雪花。
在女孩的眼中,美丽得近乎残酷。
是汗水吗?是泪水吗?自她的眼眶滑落,倒映着火光的液体。是因为被焦烟刺激,还是感到了一股难得的委屈?
明明大家都在一起,期盼着,希望着,相信着什么,为什么只有自己孤身一人,苦苦忍受着越发严重的烟熏火燎和什么都无法相信的空虚。
这一切只是因为,他们是人,而自己是怪物,是恶魔的子嗣吗?
欢腾的火焰下,没有人会在意木材经历了怎样的灼烧。
女孩就是,那燃烧着自己的枯木。
村长对着神官低语几句。
神官听着村长低语几句。
他看着面前依旧不显颓势的雄壮火炎,点了点头。
神官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木架。
人们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木架。
并不是非常迅速,但是火苗切实地顺着木架向上攀升着,与隔壁的火焰之山交相呼应着,渐渐融为了一体。
村长想,如果是这样的火焰,说不定能杀掉那个孩子。
神官想,如果是这样的火焰,应该能烧尽恶魔的子嗣。
自少女娇嫩的下肢肌肤,传来被灼伤的痛感。不知不觉之间,火焰已经咬上她。在某个时刻,火星点燃了她的衣服下摆,逐渐开始蚕食她的生命。
幼小的身躯被逐渐烧却,这是怎样一种痛苦的体验。她如何扭曲了面部,如何咬破了自己的下唇,如何流出了痛苦、委屈、恐惧、悲愤的眼泪,如何挣扎着,使绳子磨破了自己的皮肉……
基本不与人交流而不怎么清楚人类语言的她,无力地发出嘶哑的,意味不明的哭喊。
就算是这样习惯了不平等的对待,粗暴的欺凌,人们恐惧与敌视自己恶意的她……面对着死亡,这样痛苦的死亡,果然也渴望着生。
不顾一切地渴望着生。
死迫近着她,
死缠绕着她,
死狠狠掐着她的脖子。
终究,
终究,
什么都听不清了,
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只有呼啸的火声,
只有凶戾的火光……
但
凄艳的绯光一闪而没,
在一瞬间明亮了黑夜,
黯淡了火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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